雪白的雲朵,覆蓋於天台頂上,高低不一的樓宇圍繞著鄒所站立的大廈。

  最親密的工作顆伴也反對自己的行動,鄒瞬間失去扣扳機的立場,天台上、雲層下,世界中似乎獨剩下自己。

  甚至沒法說出一句話,鄒只是將槍口舉向天,直接從邢的視線中消失了。

  「怎麼辦……」

  背向同伴逃去的鄒禁不住自言自語,一邊藏起手槍,一邊走下樓梯。

  又犯錯了嗎?

  這次到底做錯了甚麼事?

  鄒不明白為何客觀角度正確的事情會被反對,只是喘著氣急急地往前走。

  『只要跟著師父,我甚麼都不怕!』

  因為由衷地表示仰慕對方,鄒被師父離棄了。

  因為急切地希望救出對方,鄒被拍檔背叛了。

  由未學懂獨立的時候起已經孤身一人,鄒曾經為了不知該如何使用某種家庭電器而飲泣了整夜。

  無助、不安、被孤立,是鄒所沒法承受的感覺。

  以前是師父,現在是柏檔,再次被拋棄,令鄒沒法自控的感到慌亂,也令某個影像浮現了。

  即使明白對方是在工作中,即使明白對方絕對不會拋棄自己,鄒還是希望尹能夠立刻讓自己安定下來。

  『樂平……』

  滲雜了哭音的叫喚,讓接聽鄒電話的尹異常擔心,享用午餐的心情也沒有了。

  「冷靜點,信生!怎麼了?」

  『沒事……』

  在連聲音都聽得出來開始顫抖的狀況下,鄒還是逞強地回了沒有說服力的答語,尹知道伴侶的自尊很強,所以忍下了逼迫他坦白的衝動。

  「你現在在甚麼地方?我想見你。」

  鄒說出了一個與尹的公司地址相近的地點,未及吃完盒飯,尹便邊聊著手機邊走下樓梯,急急向對方的所在走去。

  曾經是被保護的角色,尹被鄒捧在掌心中呵護了一段不短的日子。

  只是越被保護,尹便越覺得不妥,鄒的不自在感漸漸浮現在相處的過程中。

  終於在某一個清晨,在自己床上轉醒的尹望見泣不成聲的鄒,才改變了保護與被保護的關係。

  『你不用變得太過冷酷,也不用只讓我看你堅強的一面,我要的只是信生——你而已,在我面前你可以更自在些。』

  然後,鄒終於在尹面前表現出軟弱的模樣,尹終於抱住了真正的鄒。

  從這一個時間點起,兩人的關係變得越來越親密,亦是自同一個時間點起,兩人都明白了坦率的重要。

  「信生。」

  在耳旁輕輕的細語,尹的聽線輕輕地喚醒了鄒。

  倚在欄杆上,鄒彷彿是被海風吹動了般,緩緩的回過身,面向身後的尹。

  「樂平。」

  無法再放大的聲線,以及甜美但無力的笑容,這是鄒在尹面前展現過最脆弱的模樣。

  顧不得這是人來人往的公眾場所,尹就這樣拉過鄒,將他緊緊地抱在懷中。

  不是以言語而是以肢體動作表現出來的溫柔,一瞬間將鄒強行凍結的淚水融化掉,致使他必須深呼吸才能忍住大哭的衝動。

  「放開啦……」

  邊說著邊輕輕拉扯尹腰後的衣擺,鄒不敢抬起頭,擔心同時表現著想哭與想笑的衝動的臉容會嚇到途人。

  然而,放開情人的尹卻伸手抬起了鄒的下巴。

  尹的笑容似天空的顏色,教鄒展現出像海水的顏色的笑容,彼此相互送遞著嘴角的暖意。

  「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晚飯?」

  原來胸中有無盡的話語,然而當尹的聲音隨海風飄進耳內,鄒就只懂得點頭。

  「你說甚麼我都會仔細聽的,任何事都用不著隱瞞——當然不想說的可以不說——我只是希望永遠待在你身邊。」

  尹說起『待在身邊』,讓鄒想起已經離去的人,以及將會離去的人。

  欲言卻又緊閉的唇,再次盈滿淚水的眼眶,鄒淺淺的表情輕輕牽動了尹的嘴角。

  「不相信我嗎?」

  鄒搖頭了,直射進尹眼底的視線緩緩移開,投向深綠色的海面。

  「樂平說的就是真的!只是……不知道哪一天,不是我們自己要離開彼此,而是被分開……」

  伸手掃弄鄒的頭髮,尹禁不住露出滿臉笑容。

  「傻瓜!你太愛胡思亂想了!」

  尹寵溺的行為,讓鄒感到安心,於是在海風中,兩人將不切實際的話題拋諸腦後,繼續不著邊際的聊天。

  提出尹的午休時間快要結束的是鄒,兩人於是慢步著從海旁的欄杆走向尹工作的地點,只是鄒如常地沒有多說自己的煩惱。

  直至與尹工作地點所在的樓宇跟前,必須離開自己戀人的人終於嘆一口氣,伸出手搭上鄒的肩膊。

  「我想成為一個能夠為你消解煩惱、減輕痛苦的人。」

  戀人突如其來的話語,教鄒沒法立刻反應,他只能回過頭去,面向尹真誠的臉容。

  尹笑了一下,遺下一句話,便向鄒揮手,轉身踏入大廈的範圍。

  「可以先回家洗澡等著我啊!」

  「哼!」

  情人的玩笑話陪著鄒在街上走,連眼睛都消腫了,鄒還是沒法回去唯一能回去的地方。

  然後在接近傍晚的時刻,鄒的手機響起來了,螢幕顯示著邢的手機號碼。

  像平常那樣立刻接聽了邢的來電,鄒聽到與自己相似的哽咽聲音。

  『信生!你沒事吧?信生!你在哪裡?』

  聽到邢的聲音,鄒在一瞬間有種想哭的衝動,然而他深深吸一口氣,再次將眼淚忍下來了。

  「我沒事……」

  聽罷鄒的一句話,邢在電話的另一端迅即泣不成聲,接著另一個聲音響起了。

  『我……不會傷害他……會守護他的……』

  男人的聲音,沒有了在天檯時的陰險,但是鄒能確定那就是以邢要脅自己的人。

  『拜託你,不要再把他弄哭。』

  連句道別都沒說就直接掛線了,但是鄒能確定這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是認真的。

  在邢不知道的時候,自己與鄒相遇了,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,邢與那個人相遇了,雖然用不上“扯平”等字眼,但是鄒明白︰大家的關係正在變化中。

  然後鄒突然想起來了,便立刻用手機撥出邢的號碼。

  只是接聽的邢才應答了一句『信生』,手機就立刻被男人搶下來了。

  『又怎麼了嗎?』

  不耐煩的語氣,可疑的喘息,以及男人剛才的說話,讓鄒明白了電話另一端的狀況。

  「哈哈!你們正在忙啊!我今天晚上也不會打擾你們的——告訴宇棠,我今天外宿。」

  『好。』

  對方急不及待掛線的舉動,讓鄒想起了當初與尹相遇的心情。

  鄒渴求著尹的一切,每一分每一秒都只想傾聽尹的聲音,世界似乎只剩尹一人。

  鄒的嘴角帶著笑,緩緩步向尹的住所,無由來的變得越來越相信男人所表現出的、對邢的心意。

  也許只是錯覺,或者受到好轉心情的影響,沒有任何事實可以作為鄒判斷的佐証,然而他還是覺得男人很可信。

  鄒很明白,男人的可信,大部份都是由於邢對他的信任。

  當初是邢相信了自己,才逃過孤苦無依的生活,如今對方的生活往一個未知的方向發展,鄒亦相信邢所選擇的。

  並非交換對彼此的信任,而是希望支持對方的每一個決定,即使決定是錯誤的,即使邢因為錯誤的決定而跌倒了,鄒也希望扮演溫柔地將他扶起的角色。

  能夠穿透肌膚的溫暖,並不來自緊密的擁抱,而在生活上的每一分秒中送遞,鄒對邢、鄒對尹的心意如是,反過來亦一樣。

  某一天,有人離去,有人老去,有人死去,然而在鄒的心中,那一張一張坐著某些人的椅子上,從來沒人離席過,從以前、現在,直至永遠。

六。完。23︰43-4/11/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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