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月二十五。大都會之愛──攝氏三十九度



  十二月,好冷。

  孤單一人的平安夜,好冷。

  在那煩雜惱人的環境中,內心有說不出的寂寞。

  好想跟人說說話,裝作熟絡地聊天,或是就這樣直接去酒店。

  手中的德國啤酒在回望凝視『它』的人,閃著微黃的光。

  瓶身的圖案由紅白兩色組成,那是一幅太陽的景緻。

  凝望『它』的人在想:為甚麼雪藏得很冰、很冰的液體,會讓人從內心感到溫暖。

  雖然他知道乙醇在身體作用的反應方程式,但,理應暖不到心內吧!

  可是,現在身受乙醇作用影響的他,冰封的心真的也給溫暖了。

  他甚至很想大笑出來。

  可是,沒有人會回應他的笑,所以他又不笑了。

  原本呆呆的他,突然無由來的把視線抬起。

  德國啤酒所站立的右前方,有一個人被嚇猛地放下手中的酒。

  除了紅色的頭髮,其他一切甚麼都看不到。

  看到熱暖的火紅色,他不禁傻傻地張大了嘴,天真地笑著。

  然後,他的頭不自覺地垂下,貼到木質的吧枱上。

  如冰般的刺骨冷感從臉龐的皮膚傳到神經,和他不完全解凍的心相映成趣。

  『我跟你玩玩罷了。』這一句話把他的心給切割成碎片。

  要把『它』重新拼湊起來,必須先冷藏、止血,讓組織不致壞死。

  於是,他把變成一塊一塊的心臟閒置在空氣中,以天上降下的溫氣保存著。

  天上降下來的溫度,是零度,絕對零度,攝氏負二百七十三度。

  他的心,立刻就止血了,像凍櫃裡的肉塊般,即使把『它』踩在腳下,當作雪橇來玩,『它』也毫無感覺。

  沒法感覺。

  無法思巧。

  在急症室外,等待醫師的救緩。

  醫師終於召他進急症室了。

  「怎麼了?」平板的聲音,輕撫啤酒瓶一遍之後,滑進他的耳中。

  「沒甚麼。」隨口回應道,他如今沒法思巧。

  「穿那麼少,不冷嗎?」聲音停滯在他耳邊。

  「沒感覺。」比起個位數字的氣溫,內心的絕對零度早把他冷得毫無知覺了。

  「為甚麼呢?」不解地追問,視線瀏覽他的側面。

  「冷壞了,沒感覺。」手抓上玻璃酒瓶,慵懶地抬起頭,喝一口。

  聽著的人稍稍愕然。

  「這樣……會好一點嗎?」說著,熱暖的手摸到他頸後。

  他猛地望向摸他的人,摶動的頸動脈感受到那人掌心的熱度。

  「這樣,會好一點嗎?」貼著黑髮末端的手指緩緩移動。

  「唔。」熱度似乎透過皮膚,進入頸動脈中,流竄到心臟。

  被酒精調高的體溫,已達到攝氏三十九度。

  紅髮的人揚了揚手,示意酒保給他一杯威士紀加冰。

  「喝了這個會更暖。」

  不一會,盛載啡色液體的透明玻璃杯被放到兩人中間。

  眼看著面前人的黑眼珠,紅髮人拿起酒,仰頭喝下半杯。

  笑了一個後,把半杯威士紀遞到他面前。

  猶疑一會之後,黑頭髮的他抓起對方拿杯的手,在視線沒離開那人一秒的情況,緩緩清理掉杯中物。

  雙方達到共識,一同把杯放回紙杯墊上,站起,離開。

  紅髮人走在前面,黑髮人在他身後低頭邁步。

  晚風飄送,穿過兩人相距的空間,不斷迴盪。

  然而,當事人似乎無意消除這段距離。

  只不過萍水相逢,不用故意接近對方。

  他們會一同離開酒吧,只為各自的需要。

  紅髮的人在享受狩獵。

  黑髮的人在渴求攝氏三十七度的人體溫度。

  將腳步停住,兩人並排站在目的地──藍格子時鐘酒店門前。

  紅髮男子從口袋掏出鈔票,塞到黑髮男子手中。

  在黑髮下的腦袋泛起厭惡感之前,紅髮人輕啄他的唇。

  「你先租房,我去買些東西。」

  原來是租房的錢,不是買他的錢。

  紅髮男子逕自走開,向對街前進。

  沒有多猶疑,黑髮男子踏入門內,把錢放到櫃枱上。

  「這些錢可以租多久?」平靜地問道。

  「明天中午十二時。」黑髮男子腦內閃過一句:原來他想消磨一天。

  「好,就租到明天十二時。」

  跟持牌人胡扯了一堆資料後,男子重新站到門外。

  已經過了午夜,街道上的行人疏落,到處都是節慶過後的垃圾。

  他覺得自己也和那些垃圾一樣,只差沒有躺在牆角。

  幾分鐘過去,黑髮男子眼前是向著自己小跑步走來的紅髮人。

  紅髮男子的兩手空盪盪的,夾克的口袋滿滿。

  不用問,黑髮男子知道那是甚麼。

  頓覺這個紅頭髮的人算是很細心。

  或者該說是自我保護意識強。

  那是保險套。

  人們都說保險套是一夜情必備的吧,這麼說,這個男的是一夜情的老手?

  沒所謂。

  不要緊。

  反正沒人值得他「守身如玉」。

  直進到房間中,黑髮男子逕自把大褸、外衣、襯衣逐一脫下,半身赤裸地面對已然坐到床上的紅髮男子。

  『他』的面龐依然像雪一樣白,和『他』的紅髮有點不搭調。

  紅髮下是一雙棕色的細長眼睛,自信地注視黑色的瞳孔,向他展開一雙手。

  依然是毫不猶疑的,黑髮的人站在那雙手的中間,自己的手環上那人的頸。

  低頭親吻。

  對方的技巧非常高明,很快就讓黑色的頭髮降落,讓原來站著的黑髮主人無力地跪到地上。

  一邊唇舌交纏,坐著的紅髮人就著親吻姿勢站起,把地上的人抱起,送到床上。

  沒有多餘的話語,兩人只是單純的性交。

  房間是空虛的呻吟聲、肉慾的味道,以及高於攝氏三十七度的體溫。

  他們做愛、休息,做愛、休息,直至快天亮。

  兩人沒意義的相擁著入睡,分享對方的心跳旋律。

  當黑髮男子從忘卻一切的夢中醒來,身體已下降到正常的溫度。

  頭一偏,他看見床前桌上的手機壓著一張大鈔。

  在他心中冒起厭惡的感覺前,他瞄到大鈔下面有張紙。

  別誤會,這是請你吃早餐的錢。我本想親自請客的,但有點事。還有,我擅自拿了你的手機號碼,紙上是我的號碼。

  看著紙,他呆了。

  這是甚麼意思?

  忽然,心中有了答案。

  無意識的拿過手機,把紙上的號碼按進通訊錄去。

  臉上不自覺的泛起微笑。

  身體上升回正常溫度的同時,心亦重新被解凍。

  而他那真摯微笑中,似乎縕含著更高的溫度。

  昨天交疊時彌漫於房間的溫度。

  攝氏三十九度。

─完─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水城 揚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